「品葡萄酒的鉴赏家喜欢的是透明无暇的葡萄酒杯而不是镀金镶花的杯子」。1930 年，字体排印师 Beatrice Warde 在她给英国排版协会的演讲中第一次提出这个比喻，此后在她的著作[1] 中也反复提到了这个比喻。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水晶杯」的比喻都反复出现在字体排印学的教材与讨论中，时至今日依旧魅力不减。
Beatrice Warde 的「水晶杯」比喻最初也被表述为「印刷应该是无形的」[2]，在这份比喻中，Beatrice Warde 将字体排印比作杯子，将排印的内容比作葡萄美酒，一个好的杯子能够揭示而非隐藏它盛装的葡萄美酒。Beatrice Warde 试图用这个比喻说明，经过良好设计的版式，应该让准确无误地将想法、思想、图像从一个心灵传达到另一个心灵。
我们的字体排印实践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字体排印的？
字体排印一词有着丰富的外延。字体设计、平面设计、书写与书法，都是字体排印外延的一部分。在我们动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做排印了。从米字格到田字格、方格再到横线，我们的排印实践就是从这里悄然间开始的。
如今，我们提笔的机会会越来越少，但需要做排印的地方却一点都没有变少。大到毕业论文小到演示文档，放下笔我们也在试图构思，如何把文字、图片、图表以某种方式表现出来。在这无意识中，我们又在做着排印实践。
教育的普及和技术的发展，让排版术逐步走下神坛。印刷术从中国诞生迄今的一千余年的历史里，「告别铅与火，走向光与电」的中文激光照排术问世也不到四十年，Apple, Adobe 和 Aldus 发表桌面出版 3A 宣言迄今也不过三十年。如今我们有众多商用的或是免费的桌面出版软件可以使用，这在以往都是无法想象的。
我的字体排印实践
我和很多普通人一样，最早的字体排印实践都是从学写字开始的。「第一段开头空两格」是我对排印的最初印象。中学后期的一段时间里，我对西文书法产生了兴趣。在白纸上与蘸水笔作斗争的那一段时间里，我逐渐意识到，一幅优雅的字，字面本身的清晰仅仅是最基础的要求，在此之上，还有字间距、字偶距、词间距、天头地脚、订口切口，这些曾经在 Office Word 里见到的抽象单词，此时变得具体可感了。这段时间，是我最早的朴素排版实践。
2016 年的 3 月 26 日，Vec 把我从东方群里拉进了另一个群，他说他准备在这个群里讲讲 HTML。在此后的几天里，我断断续续地看完了 W3School 上的 HTML、CSS 和 JavaScript 文档，笨拙地写起了 Web 页面。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前端这个词，代码能力还在用 C 写 Hello, world 的水平。在写 CSS 的时候，我感受到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起初是在写西文书法的时候感觉到的。现在想来，我的前端生涯也几乎可以说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现代字形排印的两个维度、纸面与屏幕，在那一刻我的脑海里，连结起来了。
中学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理所当然地放下了蘸水笔，直到上了大学也没有在拾起来。究其原因主要还是懒。虽然笔放下了，但排版实践却是延续下来了。我理所当然地继续在学习前端技术。在这期间，能遇到 NT 和 Vec 这两个非常厉害的人是我的荣幸。在他们和 Blog Pache[3]的影响下，我开始逐步有意识系统性地总结早年间的朴素字体排印实践，其间产生了对「设计」的理解和实践。我自然知道自己的水平仅仅是个普通爱好者，但这并不妨碍我试着「把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点点」
领悟往往伴随着痛苦。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还算凑合」的版面，这也是我想要试着「把这个世界变得美好一点点」的动因之一。一方面，现代人受益于现代化的工具链，实现一次排印的成本从未有过如此的低。另一方面，使用工具的人往往又不明白如何使用工具，对「好的排印会是什么样的」缺乏概念。这就导致了我们如今「凑合」的泛滥。
所谓的「凑合」，就好像在隔着毛玻璃看观察这个世界。我们不能说它完全看不见，毕竟在这种「凑合」版面的常年浸淫中，我们早就学会了从中提取出有效的信息。但这就好像用钴玻璃杯盛装葡萄酒一样，我们确实可以喝到酒，但酒的某些特质被悄然无声地掩盖掉了。反过来讲，既然我们可以做到更好，那为什么不做呢？
重新和纸面关联起来的排印，是给朋友的同人社团排印同人志了。搁笔到现在的两三年间，我紧盯屏幕的时间要比看其他平面的时间多多了。和上一次的朴素实践比起来，这次多了在做前端时候积累起来的理论指导。在有打算做书刊的时候，就预先把铅字时代下，堪称中文排印的巅峰之作的毛选拿起来批判地学习了。实操的时候做起来还是非常顺利的，除了反复返工以外，也很少遇到技术上或者逻辑上闹不清的问题。
纸面和屏幕，我能在脑海里找出一大串「在纸面下该如何如何做」「在屏幕下该如何如何做」这一类的 tips，但我能知道的是，支撑这些 tips 的，是排印本身是为了文本的易认性与可读性。在实现易认性和可读性的目标前，是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的。
排印的水晶杯，它本身也是透明的。从这个角度上讲，它就像磁场一样。并不能直接感受到其存在，却又深知它的真实存在。它个个不同却又个个相同。正是它的不同性，给了我们持之以恒研究字体排印的澎湃动力。和其他领域的设计一样，随者时间的推移和实践的进行，一切都是在动态的变化中的。我自知水平尚浅，非常感谢那些能不吝赐教的人们。
当我在排印自己的文字时，我永远希望读者不要被我的排印所妨害，本质上，我不相信人能够真实地表达自己的内心。既然人的表达受限，那在传播的时候，我们更不应该去扭曲他的意思。如果读者永远没有意识到我曾经做过字体排印，那这即是成功的排印。就好像水晶杯一样透明